朋友,当您坐在剧场中欣赏着舞台上戏曲演员的精彩表演时,或者您静静地守候在屏幕前聆听着戏曲的优美旋律时,或者您专注地投入到自娱自乐的戏曲演唱中时,不知您是否想到,或者是否承认,戏曲艺术也有为现实生活服务的功能?而我在长期的听戏过程中,对于文化艺术总是要体现社会、服务现实深信不疑。虽然传统戏表现的是历史,是古代人的生活,但是它所反映的社会现象,剧中人身上折射出来的思想光辉,却是有现实意义的;尤其是当现实社会生活中需要某种思想、提倡某种理念时,与之相适应的艺术作品,就会受到欢迎和崇尚,成为广有市场的热门作品。我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,有一出麒派的代表剧目《萧何月下追韩信》,受到社会的追崇,就印证了这一点。当我看到如今的《成败萧何》时,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。
当时,十年动乱刚结束,国家处于百业待举、百废待兴的局面,特别是由于十年浩劫对教育事业的摧残,对知识分子的迫害,把知识分子列为打击对象的第九类,使得各行各业专业人才的匮乏,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,我记得当时社会上流传着一句特别时髦的样板戏的戏词“老九不能走!”可见,尊重科学知识、尊重人才,已经成了全社会的共识与呼唤。
1977年5月24日,邓小平同志明确发出了“尊重知识、尊重人才”的重要指示,应当说,既是党中央向全国人民发出的重要号召,更是全国人民的共同心声。所以在八十年代初,中央电视台的一次春节晚会上,由相声演员共同反串,演出了这出具有爱护人才主题的麒派独家剧目《萧何月下追韩信》。
在晚会上,剧中萧何的精彩唱段,通过相声艺术大师侯宝林惟妙惟肖的模仿演唱,而传给千家万户,包括那些很少看京剧的电视观众。在广大戏迷中,更加如同水中涟漪,引起一串串反响,不会唱的或者学唱水平不高的戏迷们,在听了侯宝林大师及其公子侯耀文的模仿演唱后,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演唱的窍门儿,似乎唱腔变得简单、通俗、易学了,一时间好多戏迷就像一下子想起来了似的,纷纷唱起“我主爷起义在芒砀,拔剑斩蛇威名天下扬”。
其实由于麒派艺术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它在表演上的夸张性,历来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,这段〔西皮流水〕唱腔在一个多世纪前,早已风靡一时了,只不过由于十年浩劫,由于“八个样板戏”的强制推行,使听过这段唱的人忘记了,使没听过这段唱的人不知道麒派还有这么好听、好唱的优美旋律。当时可以说,在大家众口一词的传唱里,既唱出了对麒派艺术的热爱,也唱出了对于传统京剧艺术的喜爱,更表达了对尊重知识、尊重人才的企盼、欢迎和渴望。这也许就正是麒派这部艺术作品的现实意义。
萧何追韩信,历史上确有其事,但情节远没有这出戏里描写的那么复杂,那么详细。司马迁在《史记》的《萧丞相世家》和《淮阴候列传》中,都记载了韩信因不被重用而逃亡,被萧何追回来后被刘邦拜为大将,终于打败了项羽。但是关于月下追韩信,及萧何对韩信倾诉肺腑衷肠,却属于编剧本的艺术加工了。
周信芳先生在这出戏里设计的唱段,以叙述性为主,只有一段〔西皮散板〕是专门抒情的。但无论〔西皮〕唱段还是〔二黄〕唱段,都是唱词通俗、唱腔流畅,给人一种既不费力,又很讨俏的感觉。这段〔西皮流水〕是萧何在戏的前半部“金殿”一场的自言自语式的唱段,叙述了从刘邦斩蛇到目前被封为汉王的起义以来全过程,但不是对哪个人叙述的,而是萧何内心世界的写照,作用是告诉观众萧何当时心里所考虑的事情,所以唱得平静沉稳,给人以波澜不惊的感觉。这和最后追上韩信时的〔二簧〕唱段,完全是不同的意境。
当萧何忍饥挨饿、驱马狂奔,好不容易追上韩信时,他真怕韩信再从自己身边遛掉了,一种急迫、焦虑的心情,使得这段唱不能如行云流水般舒展、徐缓,所以采用的是〔二簧快三眼〕,在大段的念白之后,从“还念你我一见如故三生有幸”这句话的半中间儿,顶着板起唱。这种〔碰板三眼〕虽然不是其他戏里没用过,但周信芳先生把这种念白与唱腔衔接的方式用在这儿,确实新颖别致,既符合剧情,又优美动听。每次听到这里,谁又能不被萧何的真挚、坦诚所感动呢?
我们且不说这段唱腔,日后在梨园行内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(例如对袁世海的《九江口》“挡驾”),单是这段唱在外行里的脍炙人口,受到戏迷喜爱的程度,也可以说明,借古喻今、高台教化,正是戏曲艺术最本质的社会功能和戏曲艺术的根本属性。我们每次听、学、看、唱一出戏,是否都应当想想,究竟这出戏带给我们什么呢?除了艺术方面的享受之外,思想方面是否也有收获呢?
近年来,见到《成败萧何》代替这个戏,便滋生了还是传统的好之念。我认为它既是麒派的看家戏,也是一出学习麒派基本功的重要作品,更是一部具有现实主义的麒派独家剧目,在近年国家开展的保存京剧精品的“中国京剧电影工程”中,已经收录,只是极少看见这部戏的舞台版。真希望早日看到有更多的演员,能经常公演它,让我们每次听完这出戏,都想想它的现实思想,想想含冤而死的周信芳艺术大师,是多么伟大!